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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和超越

来源: 作者:发稿时间:2011-05-14浏览次数:

        在现代性问题的讨论中,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备受关注。他虽然没有明确提出“现代性”的概念, 却如列宁所说,在独特的意义上使用“现代社会”[1](P.4)一词。而“在其最简单的形式中, 现代性是现代社会或工业社会的缩略语。” [2](P.69)马克思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入批判无疑包含着丰富的现代性思想,以致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把马克思和韦伯、涂尔干并称为古典现代性理论的三大代表。在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上,马克思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无论是赞同马克思的观点,还是否定他的观点,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他的理论观点影响,以致“马克思是无法绕开的” [3](P.83)。在现代性的一个路向上,即经济和政治的现代化方面,马克思无疑具有突出的地位,甚至连那些驳斥马克思的著作家们也承认,马克思的工作是他们自己工作的主要参照源和参照点。[4](P.113)而在现代性的另一个路向上,即对文化、艺术的现代主义思考上,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可以“看作未来一个世纪的现代主义运动和宣言的原型”,“表达了现代主义文化中某些最深刻的洞见,同时也将现代主义文化中某些最深刻的内在矛盾戏剧化了” [4](P.115)。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西方学者对马克思往往存在不同程度的误解、曲解。有些学者把马克思看成现代性的支持者,认为其思想具有强烈的理性主义、中心主义色彩,热衷于“元叙事”或“宏大叙事”,主张进化论式的历史进步论,竭力赞扬理性、自由、启蒙和科学技术的重大意义;有些学者则把马克思看成一个后现代主义者,认为马克思的哲学思想具有反本体论的色彩,它以实践作为其理论基础对现代的主体哲学做了深刻的批判,而且强调个体的差异性,因此马克思的理论与历史上各种现代性学说有着本质的区别, 其思想和价值取向与后现代主义具有高度的一致性。[5](P.53)因此,本文拟正本清源,对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思想进行梳理,并探析马克思何以被误读的原因。

  一、病症和成就: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矛盾性

  作为唯物史观的创始人和辩证法的大师,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现代性从来就没有全盘肯定或全盘否定,而是把资本主义现代性置于历史的维度中,在讴歌现代性成就的同时还深刻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现代性所产生的种种病症和异化。

  就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肯定方面来说,“马克思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称颂现代资产阶级的技术和社会组织的胜利的作者。但他的赞歌无论在它强调的方面还是在它忽略的方面,都与众不同。” [4](P.119-120)在宣布“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的《共产党宣言》中,他们对资本主义的赞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致“在《共产党宣言》之后,整个资本主义的辩护,从弗格森到弗里德曼的辩护,都惊人地苍白无力、缺乏生气。” [4](P.126)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成就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资本主义现代性带来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与人们普遍交往的扩大,开创了一个全球时代。“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 [6](P.277)资本主义现代性解放了人类发展的能力和冲动,使生产处于不断的变革之中,“第一个证明了,人的活动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它创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金字塔、罗马水道和哥特式教堂的奇迹;它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迁徙和十字军东征的远征” [6](P.275)。不仅如此,资本主义大工业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推动了世界市场的形成以及交往的扩大,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打破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促进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

  第二,推动了自由、平等、民主的发展。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具有人身自由,摆脱了人身依附关系。资本主义的商品交换从形式上是一种等价交换,它“确立了主体之间的全面平等,……平等和自由不仅在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交换中受到尊重,而且交换价值的交换是一切平等和自由的生产的、现实的基础。” [7](P.197)资本宣告了一切职业在市场面前的平等地位,破除了向来被人尊崇的、令人敬畏的神圣的职业的光环,推动了精神上的平等。这种经济上的自由、平等也推动了资本主义废除一切封建特权,促进了法律、政治上平等观念的发展。

  第三,大工业所开创的世界历史推动了世界文学的产生。大工业“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 [6](P.114),这不仅使物质生产具有世界性,而且使精神生产具有世界性。“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 [6](P.276)世界市场的开辟,使多元的文化在交流中得到更大的发展。

  另一方面也必须看到,以工具理性、形式理性为主要内容的理性化又给自然、人类、社会甚至整个世界带来了一系列危害、弊病,具体可以归结为四个方面。

  第一,在人与自然关系上,资本主义现代生产方式把自然当作掠夺、征服的对象,导致了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马克思指出,“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 [8](P.201-202)这种物质变换既包括人对自然资源的索取,也包括人类生产生活的废物对大自然的释放。然而,以利润追求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极大地破坏了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破坏了生态环境。“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到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 [8](P.552)

  第二,在人本身以及人与人关系上,资本主义现代性使个人异化、单面化、物化,导致了道德沦丧和衰微,加剧了贫富分化。

  首先,资本主义社会工具理性的发展、技术和生产组织的改进使分工越来越细,使工人成为一种局部的人、片面的人,成为机器的附属物。“工场手工业把工人变成畸形物,它压抑工人的多种多样的生产志趣和生产才能,人为地培植工人片面的技巧。” [8](P.399)而在机器大工业阶段,生产的“整个过程是客观地按其本身的性质分解为各个组成阶段,每个局部过程如何完成和各个局部过程如何结合的问题,由力学、化学等等在技术上的应用来解决” [8](P.417),以致工人被沦为机器的附属物,死劳动支配着活劳动,“活劳动只不过是死劳动的一个有意识的器官。” [9](P.567)于是,机器的特征表现为“主人的机器”,机器、科学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统治着人。

  其次,工具理性的发展使需要日渐精致化、简单化和非理性化,人成为臆想出来的欲望的奴隶,人越来越失去人的需要。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业资本家,或者说工业的宦官,为了攫取剩余价值,在激烈的竞争中击败对手,“投合消费者的最下流的意念,充当他和他的需要之间的牵线人,激起他的病态的欲望,窥伺他的每一个弱点,然后要求对这种殷勤的服务付报酬。” [10](P.133)这种为消费而消费的观念就是所谓的消费主义,就是一种非理性的消费方式,它导致了资源的极端浪费,使人越来越成为“非人的、过分精致的、非自然的和臆想出来的欲望的机敏的和总是精打细算的奴隶” [10](P.132)。

  再次,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的普遍化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简化为交换关系和货币关系,使人的道德沦丧,滋长了一种利己主义的文化和虚假的意识形态。在资本主义社会,商品化日益表现为一种普遍化的趋势,对商品和金钱的追求成了生产的最根本目的,人们的一切活动无不打上商品的烙印,“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 [13](P.138)由于一切东西都有可能成为商品,这也使得具有购买职能的金钱“最富有拜物教的性质”,从而把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关系都简化为货币关系、交换关系,把人沦为物和金钱的奴隶。“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 [6](P.275)

  最后,资本主义机器大生产排挤工人,加重了剥削,加剧了贫富分化。在马克思看来,不断的变革是资本主义生存和发展的条件,但每一次新技术的变革都使从事旧技术的工人面临着失业的悲惨命运。而失业是资本主义得以正常运转的条件,是资本主义的不治之症,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可变资本的投入相对减少,必然加剧工人的失业。另外,新技术的使用,虽然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却也增强了剥削的程度。

  第三,在社会发展上,生产的社会化、理性化和整个生产的无政府状态所引发的周期性经济危机导致了生产力的巨大破坏。在资本主义社会,为了尽可能地攫取剩余价值,生产的整个过程及各个过程之间的结合都由数学、力学和物理学等自然科学来决定,它们和工厂的组织一样,都严格遵循着效率最优化、利润最大化的原则,按照理性化的要求进行生产和运转。但是,整个社会生产却处于无政府状态,是无计划的,完全靠市场“看不见的手”来操纵。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这就产生了所谓的单个资本家生产的计划化、秩序化、理性化和整个社会生产的无计划、无政府状态、非理性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必然引发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而经济危机的爆发,则更加充分地暴露了资本主义的非理性,“在商业危机期间,总是不仅有很大一部分制成的产品被毁灭掉,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已经造成的生产力被毁灭掉。……社会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一时的野蛮状态;仿佛是一次饥荒、一场普遍的毁灭性战争,使社会失去了全部生活资料;仿佛是工业和商业全被毁灭了。” [6](P.278)然而,这种通过对生产力的巨大破坏、社会的普遍混乱来维持社会的方法终究不过是饮鸩止渴、苟延残喘,“不过是资产阶级准备更全面更猛烈的危机的办法,不过是使防止危机的手段越来越少的办法” [6](P.278)。正是通过这种非理性的“自杀式”的经济危机,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日渐加深,资本主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残酷掠夺。

  第四,在国家关系上,资本的扩张导致了殖民战争和民族压迫。资本主义天生就是一种不能靠自身生存的经济模式,它需要其他的非资本主义的经济体制作为一种中介和土壤。在资本按照自己的面貌野蛮地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它并没有以其“先进的文明”给外来民族带来福音;相反,它带给外来民族的是征服、侵略、内战、血泪、屠杀等,造成了深重的灾难。马克思猛烈地抨击了英国在印度的统治,“不列颠人给印度斯坦带来的灾难,与印度斯坦过去所遭受的一切灾难比较起来,毫无疑问在本质上属于另一种,在程度上要深重得多” [6](P.761)。

  综观资本主义的病症,我们可以发现,资本主义现代性既是毁灭性的,也是自我毁灭性的,它不但毁灭了人类赖于生存的环境,使人类面临着种种生态灾难的威胁,而且还直接就毁灭人类本身,一方面造就了尖锐的阶级对立和贫富分化,使不计其数的人死于饥饿和贫穷、疾病,另一方面带来了对种族的血腥屠杀,使更加不计其数的人死于战争。资本主义现代性在其发展中不断制造了种族、民族、阶级的他者,以及人与自然、物质与精神、灵魂与肉体的对立,而且不断推动着、激化着其中一方征服、奴役、消灭另一方。在把自然变成荒芜,把世界变成了精神的沙漠之后,它最终将毁灭它自己。[11](P.70)

  概括地说,“马克思是理解了--在这方面许多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者却不甚了了--资本主义具有永远都既是压迫力量又是解放力量这种根深蒂固的矛盾的本性的第一人。” [12](P.18)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的现代性是一个悖论,包含着诸多矛盾。“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即在把自己的产品作为资本来生产的阶级方面,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 [13](P.259)资本主义现代性既有进步,也有退步;既有惊人的成就,也有致命的缺陷;既带来了人身自由,也带来了物、资本对人的奴役;既带来了政治的平等、法律的平等,也因经济不平等造成了新的等级;既有个性的独立,也有个性的奴役;既推翻了宗教的权威,又树起了新的商品拜物教。从马克思对现代性矛盾的揭示可以看出,马克思既是现代性的支持者,也是现代性的批判者,是批判中有支持,支持中有批判。因此,简单地把马克思当作一个纯粹的现代性支持者或批判者都是错误的。

  二、资本的逻辑:资本主义现代性奴役的根源

  马克思的现代性理论是紧紧围绕资本逻辑的分析来展开的。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以资本范畴为核心,深刻地分析资本的内在矛盾运动,揭示了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的规律。在马克思看来, 现代性说到底是在现代生产基础上资本运动的产物, 是随着资本运动而发展起来的。“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 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 [6](P.275)正是资本的内在本性刺激了现代性的生成和发展,推动着整个社会的变革、创新。“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 [13](P. 25),它是一种“普照的光”[13](P.24),它掩盖了它周围一切东西的其他色彩。所以,“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 [13](P.172)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逻辑决定了现代性的逻辑,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打上了资本的烙印。卷入资本生产过程的其他一切东西,无论是土地、矿产等自然资源还是劳动者本身,无论是科学还是技术,无论是生产还是消费,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按照有利于资本增殖的方式进行组织。

  第一,资本的逻辑使分工成为一种强制性分工,使工人成为单面人。大工业的机械化特别是自动化的发展使得工人成为机器的看管者,不需要多少技术知识就可以操作机器。虽然大工业的本性决定了劳动的变换、职能的更动和工人的全面流动性,就潜在的意义上说,“大工业从技术上消灭了那种使整个人终生固定从事某种局部操作的工场手工业分工。但大工业的资本主义形态同时又更为可怕地再生产了这种分工:在真正的工厂中,是由于把工人变成局部机器的有自我意识的附件;在其他各处,一部分是由于间或地使用机器和机器劳动,一部分是由于采用妇女劳动、儿童劳动和非熟练劳动作为分工的新基础。” [8](P.530-531)

  第二,资本的逻辑使卷入资本生产过程的其他一切东西,无论是土地、矿产等自然资源还是劳动者本身,都作为资本而存在。从而使自然被当成征服、掠夺得对象,难以避免异化的命运。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源、环境和人只是资本实现增殖的材质和工具。资本家对利润的追求和竞争,使得他们关心的只能是其行为的最直接的效益、短期效益,而难以考虑甚至忽视生态环境本身,从而把自然当作可以随意掠夺、征服的对象,使资源和环境遭到极大的破坏。同样,“工人只有当他对自己作为资本存在的时候,才作为工人存在;而他只有当某种资本对他存在的时候,才作为资本存在。资本的存在就是他的存在、他的生活” [10](P.104)。因为资本和工人分离的,资本是工人不能控制的、有着独特运转规律的力量,所以,这就决定了资本主义社会里的工人难以避免异化的命运。

  第三,资本的逻辑渗透于科学之中,使本来属于解放力量的科学成为了同劳动相对立的力量。马克思指出,科学技术和机器作为人类理性的产物,本来是缩短劳动时间、减轻劳动的,但是科学技术在资本主义的使用却使得科学技术“只表现为剥削劳动的手段,表现为占有剩余劳动的手段,因而,表现为属于资本而同劳动对立的力量” [14](P.421)。科学技术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的强度,制造了过剩的劳动人口,使工人沦为作为活的附属物并入死机构,极度地损害了人的神经系统,使智力变成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在马克思看来,科学技术对人的奴役并不是由于科学技术本身具有某种“原罪”或责任,“机器本身对于把工人从生活资料中‘游离’ 出来是没有责任的。……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不可分离的矛盾和对抗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些矛盾和对抗不是从机器本身产生的,而是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的!” [8](P.483)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的渗透无处不在,甚至是比较纯粹的科学研究也打上了资本的烙印:“现在问题不再是这个或那个原理是否正确,而是它对资本有利还是有害,方便还是不方便,违背警章还是不违背警章。不偏不倚的研究让位于豢养的文丐的争斗,公正无私的科学探讨让位于辩护士的坏心恶意。” [13](P107)也正因为科学技术的开发本身渗透着资本的意志,所以很多学者认为,科学技术是一种意识形态,发挥着 “意识形态”的作用。[15](P.38)

  第四,资本扩张的本性必然导致殖民主义、帝国主义。资本内在地具有扩张性,它必须不断地控制更多的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才能攫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才能实现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剩余价值的转化,并避免过度生产导致的贬值。所以,资本主义和扩张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殖民主义、帝国主义是资本扩张本性的必然产物。正是因为这种本性,资本主义大工业在开辟世界市场、促进民族交往的同时,“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 [6](P. 277)。

  概言之,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一切病症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私有制,在于资本的逻辑。资本主义的现代性之所以表现出矛盾性特征,具有多幅面孔,不仅是资本逻辑的外在表现与结果,同时也是资本逻辑的内在条件和内在机理。[16](P.112)所以,只有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才能消除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病症,才能消除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矛盾。把现代性归结到资本逻辑,是马克思超越一般的现代性批判学者的重要分水岭。正是对现代性的资本逻辑的洞见,使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思想牢固地建立在唯物史观的基础之上,具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性,也明确地指明了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方向。

  三、现代性的超越:作为另类现代性的共产主义

  在马克思看来,只有共产主义才能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矛盾。然而,这个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体现为何种形态呢?是后现代性,还是现代性的另一种形态?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代替那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仍然是“现代的”,是属于“现代世界”的,是对启蒙原则的彻底实现,是真正的理性王国。

  在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中,现代性极力提倡的主体性原则并没有废除,相反,主体性原则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展。他们曾明确指出,共产主义社会是主体自由的最大发展,是自由的全面发展。“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6](P.294)共产主义并没有一般地否定启蒙运动提出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现代性目标,相反,共产主义消除了一切不利于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障碍,为现代性的主体性原则的实现提供了强大的物质基础和制度保证。恩格斯甚至直截了当地指出,资本主义虽然鼓吹“应当建立理性的国家、理性的社会,应当无情地铲除一切同永恒理性相矛盾的东西”,但是资本主义并没有完整地、彻底地落实启蒙理性的原则,“这个永恒的理性实际上不过是恰好那时正在发展成为资产者的中等市民的理想化的知性而已” [17](P.722)。而取代资本主义的“现代社会主义,……就其理论形式来说,它起初表现为18世纪法国伟大的启蒙学者们所提出的各种原则的进一步的、似乎更彻底的发展。” [17](P.719)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理性的王国才开始出现。从今以后,迷信、非正义、特权和压迫,必将为永恒的真理,为永恒的正义,为基于自然的平等和不可剥夺的人权所取代” [17](P.720)。

  不仅如此,马克思也并没有一般地否定启蒙运动所倡导的工具理性。在马克思看来,市场经济是非理性的,它将导致经济危机,从而使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共产主义只有实行计划经济,才能实现对土地、原材料等资源加以科学的管理和极大程度地利用。“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 [18](P.926-927)这种“靠消耗最小的力量”的劳动就是一种工具理性极大发挥的劳动,而“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人类本性”的劳动则是一种价值理性高度弘扬的劳动。马克思所强调的分配原则“按劳分配”、“按需分配”既包含着一种对公平价值的追求,也包含着一种可计算性,是对盲目的、无节制的消费主义的取代,体现了理性原则。这就是说,只有在共产主义,才能实现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统一。

  很显然,马克思并没有以后现代性或非现代性来取代资本主义现代性,相反,马克思所设想的“这种共产主义的图景无疑具有现代性,其现代性首先在于它所具有的个人主义性质,但更多的是在于它的发展的理想,将发展的理想视为良好生活的形式” [4](P.126)。所以,现代性不等同于资本主义,必须把现代性和资本主义区分开来,共产主义是和资本主义具有本质区别的另类现代性。“对马克思来说,资本主义是现代性的第一个(过渡性)阶段。现代革命始于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将一切事物都革命化了,它最终轻而易举地将一个已是彻底地现代的世界提供给无产阶级;而正是为了利用现代革命的产物来促进人类的利益,无产阶级将摧毁资本主义。” [11](P.51)因此,对马克思来说,超越现代性并不是否定现代性,而是在不同的制度基础上、以不同的方式发展现代性。

  在马克思看来,要实现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超越,不能仅仅诉诸于“自我意识”的批判,从口头上倡导爱、幸福、平等,大声疾呼革命的词句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关键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马克思认为,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只有通过无产阶级斗争,才能推翻资产阶级专政,胜利了的无产阶级才能利用国家正确的力量彻底消灭私有制,建立自由人的联合体。对革命实践的高度重视是马克思区别于注重意识形态批判的后现代理论家的重要分水岭。

  概言之,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深刻体现了唯物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统一。正是立足辩证法,马克思既看到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成就,也看到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病症,使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思想具有了科学性和深刻性,没有成为现代性的简单维护者,和解构一切价值追求的后现代主义者。而正是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马克思洞见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矛盾及其奴役的根源,看到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过渡性和暂时性,指出了以社会主义革命实践彻底超越现代性和实现人类解放的新路,从而使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思想具有了革命性和实践性特点,和注重意识形态解构的后现代学者区别开来。马克思批判现代性,但不像后现代学者那样彻底解构现代性,以后现代性来取代现代性,马克思所设想的共产主义是一种在制度基础和发展方式上不同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另类的现代性。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在马克思的视域中,现代性也是一项未完成的事业。(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原文发表于《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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